“世上只有一只乌鸦。”他看着窗外枯枝上密密麻麻的乌鸦说道。
我感觉自己没有跟上他的思路：“一只？”
“对，一只。”他指了指窗外，“这只……当然也可以是这只。无所谓，只有一只。”
“你在开玩笑，”虽然我知道他一定不是在开玩笑，更高的可能性是……他脑子被门夹了。
噢，我忘记说了。他是一名哲学系的研究生，但是他本科期间曾经在CERN待过半年。
他曾经和周围几乎每个人都开过这个玩笑：“看，那儿有一只薛定谔的猫咪。当然你看不见她是正常的，因为你一观察她就坍缩成不存在了。”
总之……就是这样。
“世上的确只有一只乌鸦。”他没有反驳我的鲁莽推断，“所以中国有句老话：天下乌鸦一般黑。”
“别卖弄了，这句话根本就不是你说的这个意思。”我很不耐烦，很想去外面捉一只，不对，是两只乌鸦给他看。
“我当然知道。这叫歪打正着。”他在这个正对着窗户，恰好能够让太阳晒到上半身而晒不到下半身的沙发上直起身来。“别数了，在你开始数数之前，在你的视线范围内有三十五只乌鸦——”
“三十六只。”我看到一只乌鸦落在了枝上。“你不是说只有一只吗？怎么突然又承认有三十五只了。”
“——的投影。”
他刚才绝对是故意让我打断他的话的。不过我没有接腔，因为我知道他一定在等人问他为什么，这大概是一切有头脑（天哪我竟然会用这个词来形容他）的人都会做的事。
但是他的身子却和整个对话一起陷入诡异的沉默之中。哦对不起，他的身子只是陷入了沙发。
“什么……”我刚想问，他却开口了：“投影。顾名思义。投下来的影子。”
我觉得自己被抢白了，但是这不妨碍我的问题：“什么的投影？”
“世上唯一的那只乌鸦啊。”他又躺进沙发里了，我不知道他在不在笑，但是显然这句话在嘲笑我的智商。
“我的大哲学家，你的那只乌鸦在哪里呢？”我觉得我的咬牙切齿已经到了恨不得把那只乌鸦煮了吃了的地步。
“终于问到点子上了。”他也终于决定起身了，回过身来的脸上带着一副“不错哦，小朋友你总算开窍了”的表情。“在更高一维的空间。”
我不喜欢他这副表情。就像我不喜欢那个更高一维的空间一样。但他已经摆出了这副表情，就好像在说：“更高一维的空间嘛……她就是存在着。”
“在三维空间中，影子是真正的二维物体，它缺少了厚度。当然，称之为‘物体’其实是很不准确的。”
“那么，一个四维的‘乌鸦’，被一个四维的‘光源’照射产生的投影，就成为了一只三维的乌鸦；被无数个‘光源’照射，就出现了无数只乌鸦。”
他的讲座还没开始就结束了，因为讲完这两句话他就走回沙发，重新陷了进去。
我突然觉得之前的薛定谔的猫咪真是太可爱、太人畜无害了。
一只不存在的猫咪当然比一只乌鸦可爱。不管怎样那也是只猫咪。希望那只猫咪喜欢吃乌鸦，吃得只剩一只就好，吃得一只不剩更好。
“不对！”我突然意识到一个问题，感谢我的高中生物老师……算了，其实跟她也没什么关系，进入大学以后我的生导完全是重新自学的。“肯定有人解剖过乌鸦吧？如果乌鸦真是影子的话，那么应该彻彻底底地都是黑的吧。”
我觉得我应该难倒他了。理由之一划一就是：他不说话了。
“因为衍射。”在漫长（其实不超过一分钟）的沉默之后，我差点以为是沙发说话了。当然，沙发是不可能说话的，除非世上只有一台沙发，那什么都有可能发生。
“在现实世界中，衍射造成了影子的模糊边缘以及泊松亮斑。所以……”他话说了一半，但我想我已经明白了他的意思。
“那进化学说呢？”我又抛出了一枚‘炸弹’。我觉得我瞬间的智商达到了200。
“为什么四维的‘乌鸦’不能进化？”他听起来有点强词夺理，因为进化绝不是一条路走到黑的。走到“黑”，好吧，这真是一个无聊而巧妙的双关。
我和我的“手下败将”都没有说话。虽然我确实觉得他是因为无话可说了，但我更觉得是他觉得我面对他的反问无话可说了。
“其实世上确实不是只有一只乌鸦。”他退缩了。我决定今天回去要在人人上发一条状态，然后用32个小号给自己点32个赞，来纪念我今天200+的智商。
“世上只有一个生命体，乌鸦也好，天鹅也好，癞蛤蟆也好。还有你。”他重新夺回了阵地，省掉了我回去建32个小号的麻烦。
“当然也有我。”他懒洋洋地补充道。我不知道他是不是感觉到我手上的茶杯有很大可能做一个从我的手到他的头的斜抛运动。
“所以你追妹子的时候打算告诉她：‘其实我们是同一个人，只是投影在这个世界上的时候变成了两个’？”我决定反击。哲学系的男生在找妹子方面的天赋简直惨不忍睹，至于工科出身的哲学系男生……惨不忍睹中的惨不忍睹。
“呵呵。”天生脸皮厚什么的最讨厌了。
我决定把我们的对话贴到网上。在我打完最后一句话，设置好日志分类，还没按下“发布”的时候，人人网提示收到了一条新消息。
我还是先按了“发布”按钮，然后打开新鲜事。我感觉见了鬼了。
新消息是对我新鲜出炉的日志的第一条回复。是他。
“也许事情更好玩一些。其实世上只有一个‘基本’粒子。比夸克更加基本的‘基本’粒子。一切都是它在自娱自乐罢了。”
（2014.02.23 @ 人人 @ 《杂记GP–世上只有一只乌鸦》）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