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院


ψ先生确信,自己大概是在2岁的时候被送进精神病院的。

这是间很大的精神病院,有一座小城镇那么大,有学校,有警局,有政府,甚至还有一间精神病院。

精神病院里的精神病院,住的肯定是一些非常严重的精神病人。

上小学的时候,ψ先生,不,那时候还是小ψ,知道了“精神病”这个词。在他班上有一个戴眼镜的小男孩,成天捧着一本厚厚的大英百科全书,从来不和其它小朋友玩。小朋友们喜欢叫他“小四眼”,但有的小朋友也会喊:“神经病!”

“小四眼”当然不喜欢别人叫他“神经病”:“你想说的实际上是‘精神病’吧,我没有精神病,我妈带我去检查过……”

“神经病!”其它小朋友一哄而散,只留下“小四眼”一个人。

小ψ到了初中,终于也搞清了“神经病”和“精神病”的区别。他开始觉得,自己没有精神病。

小ψ没有父母,是靠社会福利长大的,所以他也没法去了解自己的家族有没有精神病史。但是觉得自己没病的念头却越来越强烈,甚至有逐渐蔓延的趋势。有时上着课,小ψ会突然走神:老师也在这间精神病院里,老师有没有精神病呢?老师是不是也是误诊了呢?

小ψ从小学念到初中,又从初中念到高中,没有念大学就去工作了。精神病院里怎么会有大学呢?


开始工作之后,小ψ也终于成了真正的ψ先生。差不多在同一年,精神病院里接通了因特网。

ψ先生第一次发现,原来还有很多人同样觉得自己是被误诊的精神病人。每天下班回家,他就在互联网上和这些“病友”交流如何从精神病院里逃出去,他们还建立了一个组织,叫作United Fleeing-the-hospital Organization,简称UFO。

ψ先生是UFO的骨干成员,参与讨论也非常积极。他在偶然中发现,有些人在网上搞了些大动静之后,就突然销声匿迹了。他推断,这些人一定是经过重新诊断之后出院了。

他迫不及待地把这个消息告诉了UFO的其它成员,其它人对ψ先生的睿智感到无比钦佩,于是一场名为“我们要出院”的大型活动草草出炉了。活动的地点,经过个别成员提议及全体成员投票,决定放在有城楼的那个广场。

ψ先生是在去印刷“我们要出院”标语的第二天被关进看守所的,他不知道警察是怎么找到他的。他在看守所待了整整一个月,等到他回家时,UFO里已经没什么动静了。ψ先生想,其它人应该还是顺利举办了活动,都出院了。

UFO里还剩一条未读消息,是一个小故事:三个人被关进了精神病院,第一个人不停地讲“世界是圆的”,讲到第14遍的时候,护士给了他一针;第二个人把他知道的各种政治历史地理常识都说给护士听,护士也给了他一针;第三个人该吃的时候吃,该睡的时候睡,没过几天,他就被送出了精神病院。

ψ先生恍然大悟:想要出院,只要像个正常人那样生活就行了。从此之后,ψ先生的生活重新恢复了平静。


28岁的时候,事业小成的ψ先生结婚了;1年后,他又添了一个可爱的女儿。但是ψ先生从来没有忘记自己不是精神病人,自己要从这个精神病院里逃出去。

在30岁生日那天,ψ先生许了个愿:我要出院。

晚上,ψ先生突然对妻子说:“明天我们去看一下医生吧。”

妻子很奇怪:“你不舒服吗?”

ψ先生摇了摇头:“我要出院。”

妻子愕然。

第二天,还睡得有些迷迷糊糊的ψ先生跟着妻子来到了精神病院里的那间精神病院。做了一系列检查,又被问了几个问题之后,医生让ψ先生到门口等着。ψ先生隐约听见医生在和他的妻子说:“……脑部撞击……后遗症……重度妄想……”其它的都听不清了。

医生出来了,没有管ψ先生的妻子,径直领着ψ先生向病房走去。

路过一间没关门的病房,ψ先生好奇地探头进去看了一眼。门边站着一个穿着病号服的男人,一只眼睛闭着,一只眼睛睁着。

“虎子?”ψ先生认出这是UFO的一位“病友”。

“我不是虎子,我是一个开关,所以我不能跟你说话。”这个高大的汉子往背后一靠,墙上的开关又被按下去一个,病房里的灯全亮了。高大汉子赶紧把闭着的那只眼睛睁开。

“快走快走!”医生把ψ先生从这间病房里拉了出来,把他推进了另一间病房。ψ先生又看到了几张熟悉的面孔,也是UFO的“病友”们。

躺在病床上,看着周围乳白色的墙,ψ先生不由得感叹:

终于出院了。


(附注:ψ,希腊字母Psi,此符号有时用于心理学及精神病学)

(2014.02.24 @ 人人 @ 《杂记GQ——出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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